2024年11月8日上午,故宮博物院研究館員任昉老師作了題為“漫談故宮治學之道——以《故宮治學之道新編》為中心”的專題講座。任昉1983年調入國家文物局古文獻研究室工作,現為故宮博物院研究館員。主要從事出土墓志的整理與研究,特別是元明清、民國石刻及歷史的研究。參加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《新中國出土墓志整理與研究》(第一、二期工程)圖文對照本的立項、整理及編審工作,任該叢書執行主編。主持故宮博物院課題《于堅回憶錄》的錄音整理編寫工作。主編著作有《故宮治學之道》(上、下二冊)、《陶鑄古今:饒宗頤學術藝術展暨研討會紀實》(執行主編)、《故宮治學之道新編》(上、中、下三冊)、《親歷文博七十年——于堅回憶錄》(近期出版)。
講座海報
該講座為“古梅講壇”第五講。故宮博物院古梅計劃得到香港賽馬會全力支持,公益慈善研究院獨家捐助,在此特別鳴謝!講座由故宮博物院故宮學研究院主辦,故宮學研究院、數字與信息部承辦。故宮博物院故宮學研究院副秘書長李文君研究館員擔任講座主持,來自院內外的五十余名觀眾聆聽講座。觀眾熱情高漲,對故宮深厚的歷史底蘊、豐富的文化內涵以及專家們嚴謹的治學之道表現出濃厚興趣,彰顯了公眾對文化遺產保護與傳承的深切關注和殷切期待。
主講人任昉研究館員
講座內容分為四個部分。在第一部分中,任昉老師首先介紹了《故宮治學之道新編》(以下簡稱《新編》)的編輯、出版背景及其學術意義。她指出,該書不僅是對故宮博物院治學傳統的繼承,更是對新時代治學精神的探索與發揚。《新編》作為2010年出版的《故宮治學之道》的續篇,承前啟后,繼往開來,旨在向紫禁城肇建六百周年、故宮博物院成立九十五周年獻禮。真實記錄了故宮幾代專家、學者的治學經歷、經驗和感悟,展現了他們的特殊貢獻,以啟迪后學。
任昉老師接著介紹了《新編》的體例和內容概要。《新編》由原院長鄭欣淼、原院長單霽翔、院長王旭東分別作序。收錄對象包括:2014年8月前獲聘故宮正高職稱者(含離退)及院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。相較于《故宮治學之道》,新增作者48人。在收錄的119人中,既有已故的著名專家、學者(包括曾在故宮工作的沈兼士、王世襄),也有正在成長的后起之秀。從出生時間看,最早生于1881年,最晚生于1975年,橫跨3個世紀,相隔90余載。
《故宮治學之道新編》書影
《新編》實際收錄文章120篇,均按收錄者生年排序。每篇分三部分:個人簡歷(附個人肖像照)、治學之道正文(附工作照)、個人主要論著目錄。其中,去世或高齡的專家學者,由其學生或后人撰寫,如馬衡先生由其孫馬思猛撰寫,羅福頤先生由其子羅隨祖撰寫,朱家溍先生由其女朱傳榮筆錄,劉九庵先生由其孫劉凱撰寫,徐邦達先生由其弟子楊新、王連起撰寫,陳萬里先生由其學生李輝柄撰寫等。其余文章多為作者親自撰寫,如耿寶昌先生、王連起先生等。對于工作忙或身體不好的專家學者,我們則親自上門采訪錄音,或邀請其同事幫助整理,或由我們親自整理,并經被采訪者審讀認定。此外,為便于讀者檢索,書后附有“專家、學者學科分類索引”。
講座現場
任昉老師還引用楊伯達、鄭欣淼兩位先生的文章,對故宮治學之道的涵義進行了概括:一是治學的經歷,一是治學的經驗。她著重指出,治學不僅關乎知識的積累,更在于智慧的啟迪,以及對真理持續不懈的追尋。《新編》收錄對象,從研究領域看,分屬歷史學、考古學、文物學、文獻學、宗教學、出版學、圖書館學、博物館學、古建筑學、文物保護科學及攝影學等多個學科,彼此相對獨立。他們所談的治學之道,側重點也可能會存在某些差別。但從中我們可以看到,他們的發展成長過程,怎么去克服困難、怎么積累經驗,這些對現在的青年學子更有啟示。
在第二部分中,任昉老師講述了故宮近百年來的治學歷程。首先指出:故宮博物院成立之初,即確立了學術為本的治學理念。1924年11月5日,溥儀被驅逐出故宮。當月,李煜瀛在主持組建“辦理清室善后委員會”時,就主張“多延攬學者專家,為學術公開張本”,之后又提出故宮“學術之發展,當與北平各文化機關協力進行”。1925年10月10日,故宮博物院正式建院后,更是將治學定為其立命之本,相繼邀請來自北京大學、清華大學、輔仁大學等機構的著名學者,支持、參與故宮古物館、圖書館和文獻館的業務工作與學術研究。
任昉老師接著講到, 故宮博物院從成立至今已近百年,一直堅持以治學為核心,大致可分為四個階段。
第一階段(1925-1949年),為故宮博物院初創期,期間尤為注重實踐與學術的結合。“盡管管理機構頻繁更迭,但著名學者一直占據重要地位。例如圖書館館長、副館長先后為陳垣、莊蘊寬、傅增湘、許寶衡、袁同禮、江瀚;古物館館長、副館長先后為易培基、江庸、馬衡、俞同奎、徐鴻寶;文獻館館長、副館長先后為張繼、沈兼士、姚從吾;秘書處秘書長為李宗侗。上述諸位,皆是當時的學術大家。”(王旭東《新編·序三》)1929年5月,更是由學界名流組成故宮專門委員會,以決定學術之事是否實施,彰顯了故宮嚴謹的治學態度。1933年7月15日,馬衡代理院長職務后,對專門委員會做了更為細致的改組。據不完全統計,1949年之前,故宮共編輯出版各類檔案史料叢刊54種,358冊,約1200萬字,發表研究學術文章80余篇。
第二階段(1949-1952年)。1949年3月6日故宮正式成為在共產黨領導下的文化事業單位。4月,北平軍管會文物部確定故宮新的業務方針是:要利用文物為教育人民之工具,以啟發其反帝、反封建的革命思想,并協助國家建設事業為工作之目標。因此,全部陳列室要重新布置,……以教育為主旨。1951年12月,文化部文物局王冶秋副局長等人兩次到故宮,與馬衡院長及院內外專家一起座談、調研故宮改革問題。
第三階段(1953-1987年)。1954年吳仲超院長上任,從機構設置入手,加強故宮治學人才的儲備和培養。先后從院外調入唐蘭、王以坤、顧鐵符、劉九庵、徐邦達、孫瀛洲、羅福頤、耿寶昌、喬友聲、王文昶等一批學有所長的專家學者,擔任各專業組學術負責人。專家們不僅帶領員工對數以萬計的文物進行細致的清理、鑒定、分級和編目,開展耐心細致、手把手的傳幫帶,還和大家一起同吃苦同受累,讓年輕人受益終身。也由此確立了故宮在書、畫、陶瓷、青銅四大專業上的雄厚實力,在全國范圍處于領先地位。還特別選調楊文斌、張耀選、孫承枝、金仲魚、金禹民、趙振茂等一批文物修復人才到故宮帶徒弟,使故宮的文物修復水平達到全國一流。為了加強古建保護,又選調了王璞子、于倬云等古建筑專家,充實古建筑保護研究隊伍。1956年,朱家溍先生回歸故宮,加強了原狀陳列的力量。1972年為加強故宮治學成果的整理,擴大故宮學術影響力,吳院長推動成立研究室,將故宮不同研究領域的學術大家匯集在此著書立說,培養后學。鑒于當時故宮的出版工作近乎于零。1978年劉北汜先生調入研究室,負責《故宮博物院院刊》的復刊工作。1979年初,以學術性為主的《院刊》正式復刊。1980年,以綜合性、普及性為主的《紫禁城》雜志創刊。兩個刊物互補,成為故宮出版物的兩大支柱。之后,劉北汜先生又參與創建紫禁城出版社,并擔任出版社的領導,為出版社的發展奠定了基礎。
第四階段(1987年后)。1987年,張忠培院長上任,將培養故宮治學人才放在首位,開始有計劃地引進高校應屆畢業生和相關專業人才,建立和完善學術機構設置,促進學術人才的成長。進入21世紀,故宮歷任領導者更是在繼承故宮治學優秀傳統的基礎上,不斷開拓創新進取。2003年,鄭欣淼院長高瞻遠矚,首次提出了“故宮學”這一學術概念,并于次年創辦了旨在深入闡釋故宮學及其相關學術領域的《故宮學刊》。2012年以后,在單霽翔院長的領導下,故宮又成立了故宮研究院、故宮學院兩個非建制的學術平臺,申請成立了故宮博士后工作站,進一步擴大了國內外的合作交流。2019年,在王旭東院長的領導下,故宮正式提出了“四個故宮”——平安故宮、學術故宮、數字故宮、活力故宮的建設體系,其中學術故宮是核心。這些新視角、新領域、新觀點、新理念的提出,彰顯了在新的歷史時期故宮治學的開放性、包容性以及創新性。從某種意義上講,治學是故宮的立命之本,伴隨著故宮風雨兼程走向輝煌。
在第三部分中,任昉老師指出,從一定意義上講,故宮博物院的歷史就是人的歷史,并結合《新編》中專家學者的治學經歷,總結故宮人的治學態度為四點:一是勤奮刻苦,惜時如金;二是嚴肅認真,不固持己見,實事求是;三是講誠信,重視品德,愛故宮;四是不畏艱難,堅守自珍。其中,以羅福頤、徐邦達兩位先生為例,說明他們一生的成就完全是和勤奮好學、心無旁騖分不開的。以徐邦達先生治學和鑒定為例,說明先生從不以權威自居,更不因聲譽而有所顧忌。如經過討論證明自己的某一觀點存在錯誤,他會坦率地承認,決不文過飾非。這對于有聲望的老年專家,尤為可貴。以張金英先生的事跡為例,說明從事書畫裝裱、修復,對“德”也有很高的要求。“故宮人”是很高的榮譽,做好故宮人并不容易。要熱愛故宮,熱愛文物事業,要有獻身精神。以王世襄先生的坎坷經歷和學術成就為例,說明先生面對苦難,始終保持著精神的獨立、自信的執著,一生對治學的追求,為后學樹立了榜樣。并引用鄭欣淼院長的話,“故宮永遠都會記著這位同仁”。
在第四部分中,任昉老師指出,治學不僅要有科學的態度,更要有科學的方法,并以《新編》中專家學者的經驗為例,簡要介紹了四點故宮人的治學方法。
一是開拓創新。對治學的個人和群體而言,擁有了開拓創新的視野和能力,就能帶來更多的機會和成就。但要做到開拓創新,還要具備一定的條件。比如,陳萬里、馮先銘、李炳輝、葉喆民等先生對古陶瓷的開創性研究和突破性貢獻,說明興趣和好奇心是開拓創新的重要起點。唐蘭先生對現代中國文字學理論創建的巨大貢獻,說明不斷學習和更新知識,是提高開拓創新能力的關鍵。于倬云先生將現代科學技術運用于古建保護的大膽嘗試和推廣,耿寶昌、馮先銘兩位先生聯名給國務院寫報告建議成立中國水下考古隊,為我國水下考古的開創作出的貢獻,說明要勇于嘗試新事物,提供開拓創新的機會。楊伯達先生提出的“玉學、玉文化”“玉文化是中華文明的奠基石”“玉文化板塊論”“玉石之路(和田玉的傳播路線網絡)”等新論點,為古玉研究開創了嶄新途徑,說明繼承與發展是開拓創新的重要因素。
二是文獻研究法。文獻研究法是歷史研究中最基礎、最常用的一種方法。主要通過閱讀相關歷史文獻,來提取所需的歷史信息,進而更好的理解歷史事件的背景、過程和影響。也就是我們通常講的以史為基礎。例如,朱家溍先生特別強調研究清宮史不能孤立的研究,他建議青年同志們必須讀過必讀的“官書”,才能具備研究清宮史的條件,才能具備一定的對材料的辨別能力。因為清代宮史是清史的一部分。
三是從微觀入手,達于宏觀。例如,萬依先生最早提出明清宮廷史應建立單獨的研究系統,應采用從微觀到宏觀的研究方法。他認為博物館的研究,多是以一物、一事、一人等微觀小節為題,經分析綜合研究形成理念,達于宏觀。博物館的研究,都是物質文化遺產,也都是比較微觀的東西。正確理解這些,是需要具有比較宏觀的視野的。
四是勤于研索,嚴于實證。比如,劉九庵先生自幼在琉璃廠學徒的經歷,使他漸漸總結出“在實踐中思考、在比較中鑒別”的經驗;在學習書畫鑒定的過程中養成勤于筆記研索,嚴于考證著文,善用文獻、史論相輔的研究方法。甚至以十余年深入細致的功力,重新考證了故宮的大批書畫,揭示故宮書畫藏品的諸多文化內涵。再如,馬衡先生是金石文獻考古大家,他認為“考證之事,首重證據”。因此,在現代田野發掘考古條件尚不成熟時,即搜集、收藏石刻拓本,用以考證、研究國史。先生捐獻給故宮博物院的文物,僅石刻拓本(含復本)就有12439件之巨。馬衡先生終其一生,對漢魏石經的研究用功最勤,成就斐然。先生積功30余年,編著成《漢石經集存》一書,卻未來得及將魏石經殘石拓本整理考定成書,即辭世而去,留下千古遺憾。
正在午門舉辦的“大道之行——儒家文化特展”第二單元展出的:魏三體石經未裂本殘碑綴合對屏卷軸,就是馬衡先生的捐贈品。任昉老師在講座的最后,特別給予了簡單的介紹。這塊魏三體石經于1922年在洛陽出土后,第二天就被鑿成了兩段。因此未裂時的原拓本更顯珍貴,而馬衡先生三至洛陽始求得之。在此拓本上,除大塊殘石外,馬衡先生將搜集到的多塊細小殘石拓本,考訂其文字先后位置,盡量拼合復原,裱在軸上,先后補字達三次。可謂極費苦心!從跋文中,我們也能領略其與國學大師王國維先生,通過對漢魏石經研究而建立起的深情厚意。
最后,故宮博物院故宮學研究院副秘書長、研究館員李文君進行了總結和點評:任老師的精彩講座,內容豐富且令人感動。不僅為我們分享了故宮人的治學之道,也使我們了解到故宮近百年來的學術發展歷程,以及故宮人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堅守和傳承。這些經驗不僅是故宮的寶貴財富,也是新時代學人應當繼承和學習的寶貴財富,它激勵我們繼續守護和研究傳統文化,推動文物博物館事業的繁榮發展。講座結束后,觀眾就“故宮學人的治學精神和方法”等具體問題與任老師進行了更加深入熱烈的交流。